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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非得已

荼六云:

情非得已


cp:丞正only






范丞丞找了个新女友,跳舞的,第二周就大张旗鼓地请他那帮狐朋狗友去看他女朋友表演。




朱正廷照例缺席。他已经很久不来范丞丞组的局,但这次是看舞蹈,范丞丞本以为他会有些兴趣。没想到的是,朱正廷人没到,花送到了。表演结束,一堆人挤到后台去恭维女主角,梳妆台上摆了一排仰慕者送的花,其中最显眼的是一捧白百合,实在是太大一捧,把范丞丞送的玫瑰都比下去了。




李权哲看热闹不嫌事大,手贱地去翻那捧百合上附着的卡片,这一翻可倒好,送的人还是老熟人。


“哇,杜小姐认识正廷?”李权哲还非要问出口,拎着那张粉红色的小卡片。




“对,正廷前辈是我的直系学长,我在舞团的工作也是他介绍的。”范丞丞女朋友说,“你们也认识他啊。”




“看过演出而已。不熟。”范丞丞冷冷地抱着手臂搭话。




——你没救了。黄新淳站得远远的,用口型跟他说。范丞丞气结,又忍不住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去翻那张卡片。“祝演出成功。朱正廷。”是他的笔迹,写得歪歪扭扭,比小学生还不如,烧成灰范丞丞都认得。他看得手痒,心里头像有团火在烧,把那卡片扯了装进兜里,那团火才好一点。




有了这么个插曲,之后的饭范丞丞就吃得心不在焉,早早地就说散了吧。女朋友不明所以,很乖巧地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她来照顾他。他随便搪塞了几句,把女朋友送回小区楼下,转身躲进车里打黄明昊电话。




范丞丞让他看着点朱正廷,朱正廷让他留意范丞丞。黄明昊夹在他的发小和便宜哥哥之间左右都不是人,索性两边好处都收,事情都不干,也算是公平公正。




范丞丞打电话问他他哥在哪儿。黄明昊在和同学蹦迪,连自己姓甚名啥都忘了,哪里来的闲心关心朱正廷在这个城市的哪个犄角旮旯,随口胡扯说他在“金环”。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朱正廷今晚还偏偏就在金环。局是蔡徐坤组的,往往来来那些人中,他却只和蔡徐坤算是熟。他欠蔡老板一回,又喜欢人多热闹。范丞丞的局他是去不得了,于是这么大的一座城,他走到底也只能跟着蔡徐坤混。他没背景没资本,要真打定主意从范丞丞身边抽离开来,能走的路只有一条,就是傍一条更粗的大腿。




好在他和蔡徐坤还算投缘。他搞中国舞,连带着知晓中华上下五千年。蔡徐坤正相反,在西方长大,满嘴念叨的是文艺复兴工业革命。他们在一次拍卖会上坐在一块儿,朱正廷在一边和黄明昊咬耳朵,说那件秘色莲瓣花盆托一看就不是越窑出品,时期应该更晚些,应该是宋代的作品。小孩对这种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没什么兴趣,在桌子底下打游戏,把朱正廷说的话当做背景音。倒是另一边的那个快瘦成纸片,在室内还裹着大衣的青年接了话头,向他请教越窑和龙泉窑有什么区别。朱正廷丝毫不觉面前是哪种人物,以为遇到知音,兴奋地抓着蔡徐坤聊了起来。拍卖会结束之后,黄明昊才一抬眼,说你不知道啊,那人是蔡徐坤蔡老板。他一惊,再去看,人已经混在宾客中走远了。




后来他遇到麻烦,才想到和蔡徐坤这个一面之缘,托了人去打招呼,没想到蔡徐坤也记得他,说还没搞懂哪个时期用哪种釉,一定要请朱正廷去喝茶再聊聊。




蔡徐坤那帮朋友大都不认识朱正廷,却知道蔡徐坤性格,以为他是蔡老板请来的某个名牌大学教艺术史的年轻教授,对他倒是都客客气气,连酒都不劝。朱正廷许久没享受过这等待遇,有些不知所措,坐在一边抿着红酒看戏。




蔡徐坤不喜欢在外面过夜,看着时间已晚,就拍手说要走。一群人又挤在一起走到外面。一弯勾月,风很凉,朱正廷脖子后面汗毛都竖起来,本能觉得这时辰不对劲,果然一转眼看到范丞丞骚包的橙色法拉利停在停车场正中。




“哟,范老二。”没人不认识他的车,几个走在前面的就想上去挑衅,蔡徐坤走在最后又拍了下手,说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家吧。




众人知道他意思,相互看一眼,尴尬地收回脚步,折回来和蔡徐坤握手道别,再一个个地走回自己的车旁边。




“正廷,我送你?”蔡徐坤问。




朱正廷摇一摇头:“范丞丞大概来找我的,我去打个招呼。”




蔡徐坤点点头。他的司机把车开出来,朱正廷陪他走下台阶。上车前,蔡徐坤又回头,低声跟他说:“你要是决定了,早点跟他断了吧。纠缠不清是最害人的。” 不等朱正廷回答,他就抬脚上了车。




我也想。这不是难吗。朱正廷苦笑着想。




他走过去,抬手敲了敲范丞丞的车窗。那人在车里吸烟,看到朱正廷过来,顺手把烟递给他,想再拿一根。




“我想戒了。”朱正廷摆摆手,把烟塞回范丞丞嘴里。




“你三年前就这么说。”范丞丞想了想,把烟拿出来掐了。




“这次是真的。”




“跟着蔡徐坤也是真的?”




范丞丞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在他面前,朱正廷时常有一种伪装都被看穿的错觉,明明他才是更年长的那一个。他本来有一套很好的说辞,但他连自己都骗不了,最后徒劳地把额头靠在车窗的边缘。




范丞丞看不得他这个样子,眼睛里全是水,却强撑着不落下来。他头发染回了黑色,穿白衬衫和牛仔裤,连耳钉都是最基础的款式,还像是个没出大学校门的学生。范丞丞看到他送的花,存了一肚子嘲讽的话,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想他真是个坏人,朱正廷跟他断了,他说好,拍拍屁股推门就走。本该好聚好散,他自己男朋友女朋友找了一打,朱正廷一和谁有苗头,他就冲过去捣鬼,直到再好的姻缘都变成垃圾桶里的废纸。




范丞丞现在才真正地害怕了。他不敢和蔡徐坤搞鬼,朱正廷跟了蔡徐坤,他就再也不能把他找回来了。




“蔡老板是个很危险的人,不要跟着他混,你会受伤。”范丞丞说,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朱正廷的脸。




“你就不危险了吗?”朱正廷用很忧郁的眼睛看他,“我跟着你的时候,也受伤了,伤得很厉害。我好不容易要痊愈了,你又要跑来招惹我。范丞丞,你到底想干什么?”




范丞丞有点迷茫了。他心口很痛,这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因为另一个人的悲伤而心痛。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他已经心痛了很多次,或许这种感情叫做爱。他现在明白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太晚了。




但他没有办法。朱正廷能爱很多人,范丞丞却只能爱他一个。




他还不能告诉朱正廷。上一次他对朱正廷说“爱”这个字,朱正廷听见了,用最残忍的语气说要跟他分手。他范丞丞也终于有了害怕搞砸的事。




“我能让你开心。”范丞丞想了很久,才淡淡地说,好在朱正廷听不到他如雷的心跳声。




朱正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范丞丞知道他说中了。他解开安全带,探过身去捧着朱正廷的脸吻他。泪水被夹在皮肤和皮肤之间被碾成潮湿的水汽,落不下来。




而朱正廷没有推开。








范丞丞第一次见到朱正廷是在黄家。




他那年六岁,或是七岁。他小时候算不上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他厌恶小学,老师明明暗自用着不满的眼神看他,却在他父母面前说着虚伪的赞扬。很快他就明白自己是特殊的,连周围的同学都会用讨好的方式对待他,他们喜欢去他家玩,却没人愿意在体育课的时候帮他压腿。一年之后,他便说什么也不肯去学校了。没人拿他有办法,于是决定把他送到邻居里唯一有着年龄相近的小孩的黄家,多少希望孩子的陪伴能改变他孤僻的性格。每天早上,他姐姐在上班的路上顺便把带到黄家,晚上再把他接回来。




黄明昊在玩乐高。那是范丞丞玩过时的东西,他没什么兴趣,却又无事可做,只好坐在一边看着他发呆。




他看着快要睡着,通向花园的玻璃门突然被拉开,一个男孩跑了进来。他看着比黄明昊和范丞丞都要大一些,已经开始抽条,不是小孩子胖胖的身形,小腿细长,脸也没有了婴儿肥,眼睛占脸部面积一大半。他反戴一顶棒球帽,穿件牛仔背带裤,一只裤腿卷上来,膝盖上两枚绛紫色的淤伤,小腿上还有几道泥泞的痕迹。他怀里抱着两只兔子,一只白一只灰,甩掉了脚上的鞋就大踏步走进房子里来,站到黄明昊身边。




“昊昊,你要陪我喂兔子吗?”他问。




黄明昊托着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权衡兔子和乐高哪个比较好玩。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不要,你自己去。”




好像那个男孩不太喜欢“你自己去”这个答案,他有点失落地叹了口气,突然抬头看着范丞丞:“你要喂兔子吗?”




范丞丞不喜欢兔子,也不喜欢踩到花园里的泥,还不喜欢花园里化肥的味道。男孩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见他没有回应,跑过来站在他前面。




“你摸摸看嘛,很可爱的。”他把兔子伸到范丞丞面前。他睁大眼睛,眉头微微皱起来,看着很委屈。很多年后,范丞丞无法拒绝的,还是他这样看着他的样子。




不知道是因为兔子还是那人,范丞丞伸出手,摸了摸兔子的毛。男孩开心了,拉着他就往外跑。




回家的路上,姐姐问他今天都干了什么。




他一反往常地话多,说喂兔子了,还说和黄家园丁的小孩一起玩了。




姐姐思索了一会儿,说:“那不是园丁的小孩,是昊昊爸爸妈妈刚收养的小哥哥。要记得叫哥哥,知道了吗?” 




范丞丞点头,却从没叫过朱正廷一声“哥哥”。 




他陪朱正廷喂了一个夏天的兔子,还有之后的很多个夏天。小时候黄明昊漂亮得像洋娃娃,女士们都喜欢他,聊天的时候都愿意把他抱着,让他坐在她们膝盖上,给他吃很小很精致的马卡龙。小胖墩范丞丞没有这么好的待遇,装了一盘子管家放在糖罐里的饼干去花园里找朱正廷,自己吃一块,喂朱正廷吃一块。




“你再吃下去会更胖的。”朱正廷痛心疾首,“会比我的兔子还胖。”




范丞丞看着圆成一团毛球的兔子,有点害怕,但还是瘪瘪嘴反驳道:“你已经很黑了,再晒太阳会变得更黑。”




是只小黑猴的朱正廷无话可说,只有闭嘴嚼他的饼干。




后来范丞丞被他父母送出国。他最后一次到黄家,黄明昊已经不玩乐高了,抱着只iPad打游戏。他走到花园里,养兔子的栅栏被拆了,朱正廷也不见了。




“他去上海了。学跳舞。”黄明昊靠在阳台的门上看着他,“你该早点来的。”




或许是在那一刻,范丞丞才觉得,他的童年离他而去了。








范丞丞在国外呆了七年。回来的时候,刚好是黄明昊十八岁生日,包了一整家酒吧开趴。请了很多人,一半是黄明昊大学里的同学,一半是范丞丞这样的公子哥。




他是猎手本色,在国外的时候也不缺陪伴的人。有处得好的,也会稳定一两个月,但猎手是不会对猎物有感情的。身体只是身体而已,但灵魂是更有重量的东西,而没有人的灵魂能和他的一样重,起码在他的那些床伴中没有。他们的灵魂都像冬天稀薄的阳光,只能用斑驳的树影来证明他们存在过。




黄明昊有一个同学长得很合他胃口,黑发白T,笑的时候很矜持地抿着嘴,看着很清纯。




“比你大比你小?”他凑过去问黄明昊。




“大三了。”黄明昊一边拿酒漱口,一边警告他,“人家是gay也是个不会滥交的好gay。你悠着点。”




“我那是正常交往懂不懂?”范丞丞切了一下,挤到那人旁边去。




过了小半个晚上,气氛逐渐变得火热。酒吧里光影迷离,塑料味的蹦迪音乐震得人头疼。范丞丞最受不了听几年前的烂大街流行歌,想先带着人走。




“这里太吵了,”他凑到那小男生耳朵边说,“想去我家吗?”




他站起身来,小男生也跟他站起来,勾着他手。他不太明白这人是真的这么单纯,还是其实什么都懂,特意吊着他。坏境太吵,又全是人。范丞丞挤在人群里面觉得热得头晕,出口还那么远,那小男生还非要拉着他胳膊。他心里想甩掉,又不想白费功夫,脑子里一时都是想法,烦躁得很。


他是那个时候看到那人的。舞池比地面高一个台阶,不算太小,在攒动的人头里,他只看到了那人。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头金发,像是全场的光都聚在他身上,脸比旁边的人都白个色调,简单来说就是电影里主角和路人甲的区别。他也以为自己在看一场电影,看那人跳舞,五官像最锋利的刃,眼睛黑雾一样陷在里面,鼻梁又直插地出来,嘴唇丰盈殷红,抬手的时候手肘有一块显眼的淤青,黑色的无袖T,下摆往上飘的时候能看见一小团黑色的纹身一路延伸到裤子里。




他仿佛感应到范丞丞目光,回头看他一眼,略微勾了勾嘴角。




范丞丞知道自己硬了。他转了个方向朝洗手间走去,那位男同学在后面喊他,他也装作没听见。




他找了个空隔间就躲了进去。酒吧的洗手间,不知道这里见识过多少的男男女女赤裸相见。他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堕落到要在这里打手枪,还是自己给自己服务。上帝可能听到了他腹诽,有人在敲他隔间的门。




“Hello?要我帮忙吗?”




范丞丞一句脏字还没来得及骂出口,那人竟然推开了隔间的门。范丞丞这才意识到他冲进来的时候太过狼狈,连门都没锁上。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那人用一只无辜的眼睛看他,上面是一缕金发。




是刚才那人。




范丞丞哑着声音说:“不是要帮我吗?不进来吗?”




那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马上笑了,走了进来,在身后锁上了门。








范丞丞生平第一次在酒吧洗手间的隔间跟人打炮,竟然还挺爽,爽到他都忘了问电话号码微信账号,再不济连个名字也没留下,就放人走了。




他回到酒吧内部,黄明昊到处在找他,看他出来就一路把他拉到一个人少的座位上逼问。




“你怎么丢下我同学跑了?”他龇牙咧嘴地问,“我同学可伤心了,说好不容易可以傍上个富二代,煮熟的鸭子飞了。”




范丞丞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变成了鸭子,有些没好气地回答:“我都打完一炮了,你同学怕不是还等着下一个富二代呢。”




“范丞丞你可以啊。”黄明昊张大嘴巴,“和谁?”




范丞丞左右看了一下,又一眼看到朱正廷。他靠在洗手间出来的墙上和人说话,金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也浑然不觉,旁边的人忍不住伸手替他打理了一下,他就傻乎乎地笑着看人家。范丞丞的胸口又有点闷了。




黄明昊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嘴巴张更大了。




“就那个金头发的,你认识吗?”范丞丞拍他肩膀,“我连名字都没问。”




“……认识。不止我,你也应该认识。”黄明昊说,“那是朱正廷。”




很多回忆和这个名字一起向范丞丞侵袭过来。儿时黄家花园里化肥和青草的味道和酒吧里弥漫着的廉价香水味混在一道,他却怎么也无法把记忆里那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和刚才在舞池中央扭胯的金发妖精联系起来。被时间善待的人很少,他以为自己也算脱胎换骨,没想到朱正廷也是同样。或许也有相似的地方,就是他看人的时候眼里还是带着天真的善意,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范丞丞六岁的时候就因为那样的眼神跟着朱正廷去喂了兔子,现在也因为同样的眼神而无法拒绝地在酒吧洗手间的隔间做出了过分荒唐的事。




“话说回来,你变化才大呢,小胖墩。”黄明昊调侃他,“我觉得朱正廷也一定没认出来你。你要是觉得丢脸,我不会告诉他的。”




“告诉他呗。”范丞丞突然说,“我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朱正廷就很喜欢我了,我现在都是大帅哥了,我不信他不喜欢我。”








朱正廷走到黄明昊旁边坐下来,顺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叠名片,塞到黄明昊面前的酒杯里。




“朱正廷!”小孩大叫一声,看着酒杯里的纸迅速沾上了红酒的颜色,直到软成一坨,积在酒杯的底部。




“干嘛,反正你就是装装样子,以为我不知道。”朱正廷推了他一下,在卡座上躺了下来,“累死我了。”




“嗯,跳完舞还要和别人打炮确实很累哦。”




朱正廷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你知道?”




黄明昊觉得他这个哥哥真是傻到没救,叹着气拍他的腿:“就跟你打炮的那个人跟我说的喽。”




”哎,他是不是你同学啊。”朱正廷有点担忧地样子,“看着好小。他一直盯着我看嘛,我本来想跟过去逗逗他的……结果,他胆子蛮大的啊,感觉也很会玩,我就顺势嘛。”




黄明昊无言地盯着他看。看来得了失忆症的不只是范丞丞一个人,朱正廷那时还更大一些,一定要把罪责排个序,他还要排在范丞丞之前。




“干嘛,我不会惹上麻烦了吧。”朱正廷被他看得发毛,“事先声明,我没强迫他,这事你情我愿。”




朱正廷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但自己瞎猜一气的时候最好玩。黄明昊本来想告诉他真相,想了想只是掏出手机把范丞丞的电话调出来。




“没事,他想找你,让我把电话给你。”黄明昊虚伪地扯了扯嘴角,一把抢过朱正廷手机把范丞丞的号码输进去,“回去之后给他个call,就什么都知道了。”




两个陌生人的偶遇。他们是这么开始的。








他们在一起三年。或许“在一起”不是最准确的定义。三分之一的时间他们是床伴,三分之一的时间他们在谈恋爱,剩下的三分之一时间,他们是普通朋友。




三年前,范丞丞刚接手家族里的事。他忙到发疯,在办公室睡觉,在车里吃饭。而感情,无论是多么不讲究的,也需要经营。他没有那个时间去了解和陪伴陌生的人,朱正廷的存在恰到好处。因为黄明昊,他们两个爱好工作都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有了共同的朋友圈。他们可以在周末聚会结束后直接到附近的酒店开房,也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下了床后在早餐店喝粥。




范丞丞发现自己很难界定他们的关系,也很难描述他对朱正廷到底怀着怎样的感情。




他们太不一样。范丞丞是自由的,洁身自好,他可以有很多朋友,但他的精神世界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朱正廷会因为新闻报道里的故事而流泪,会因为他人的喜悲而有巨大的情绪波动。明明是个从小寄人篱下的孩子,却对世间万物都抱有善意,和爱。这是范丞丞永远无法理解的情感。




于是他们不算真正在一起过。偶尔出去吃饭,也打着朋友的名号,并肩走时相隔恰好的、不让人误会的距离。共同的朋友都知道他们睡过,却还是翻着微信通讯录,说要给他们介绍对象。只有黄明昊跑过来跟他说,朱正廷很容易动心,不想负责就不要招惹他。范丞丞想黄明昊这个大猪蹄子,朱正廷哪里会动心?他们在酒吧,朱正廷去跳舞,又拿了一堆名片坐在一边一个个地翻。他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撺掇朱正廷打名片上的电话,他笑笑,拨了出去,调戏人家半天又说打错了,不好意思。




范丞丞笑得眼泪快出来。那人竟然不死心,过一会儿又打给朱正廷。




“我有男朋友啦。”朱正廷对着电话里说,“不好意思哦。”




“谁?”范丞丞凑过去问他。




朱正廷挂了电话,看了他一会儿,说:“反正不是你。”




没有人觉得他们是认真的,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这么觉得,所以这段关系很完美。因为不认真,所以不会受伤。




至少范丞丞曾经是这么觉得的。








他们分手的那天,下了暴雨。还没到晚饭的时间,天色就阴沉昏暗,像是要塌下来,是一个昏黄色的世界末日。




范丞丞本来上午的飞机去外地出差,航班取消了。他只好折回来,让司机直接送到了朱正廷的公寓。




正事办不了,他们只能做爱。在床上疯狂了一下午,等到天色快暗下来了才朱正廷才坚决地把他推开。范丞丞洗完澡出来,就看见朱正廷趴在床上玩手机。他还没穿衣服,下身陷在白色的被褥里,半个身子暴露在空气中。他不算特别瘦的类型,蝴蝶骨却突出来,和脖颈的线条连在一起,让范丞丞想起一只雪白的天鹅。




于是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朱正廷,吻他耳朵后面的皮肤。




这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场面。窗外狂风暴雨,他们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两头小兽,在世界崩塌之前依偎着,索取最后一丝温度。范丞丞觉得他该说点什么应景的话。他那么聪明的人,事到临头也会脑子乱成一团扯不开的线。他突然回到童年,他的童年,总是不经意间被落下,或是被刻意的敬而远之。只有一个人向他伸出了手,带着不会枯竭的温暖。他的温暖是给所有人的,但范丞丞还是贪心地想多拿一点。




他说:“我爱你。”




范丞丞第一次说爱这个字,好像没什么缘由也没什么道理。话就放在舌尖,他只是顺势地说了出来。或许是因为此情此景,对着这个人,别的话都是不足够的。




朱正廷听到了,却没有他想象中的喜悦。他停顿了两秒,才转过身来。他眼中闪过一瞬的惊慌失措,像是范丞丞说出口的那三个字是最不可饶恕的话,之后变为一种范丞丞看不懂的忧伤。




“丞丞。”他说,眼里带着水汽,“不带着真心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范丞丞想辩解些什么。他不是不带真心,只是他也不知道他的真心在哪里。




“我没……”他话没说完,朱正廷就直起身来,捂住他的嘴。




“我想这件事有一段时间了……”他凑过来看范丞丞的眼睛,皮肤柔软又温暖,还带着另一个人的温度,说出来的话却冷到骨子里,“丞丞,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我二十七了,家里在催我找个人定下来,是个男人也好。我和你不一样的,都这个年纪了,还是会向往着普通的生活——两个人、养一只狗和一只猫、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打电话讨论晚上谁来做饭。你看,我们想要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既然总有一天会分开,不如就趁现在。”




范丞丞想,朱正廷确实想了很久。他那么易动情的人,一段话说得和背书一样的有理有据,白纸黑字一个个地印到范丞丞脑海里,像一纸判决书,直接判他出局。




朱正廷还是哭了,却背过身去擦眼泪。范丞丞想伸手去抱他,朱正廷却站起身去了浴室,在身后锁上了门。他不算是个坚强的人,却足够坚定,做好的决定便不会反悔。




范丞丞恍惚中又回到了那个夏天空荡荡的花园。记忆中幼小的他不断地寻找着那个身影,看到的却只有满眼绿色的树叶,像是在嘲笑他的错过。朱正廷那时候不告而别,现在告别了,却也没让范丞丞好过多少。








朱正廷花了一分钟清醒过来。全身酸痛,连手指都没有力气,还有一个热乎乎的东西贴着他,挣也挣不开。他扭了下头,听到“嘎吱”一声,看到范丞丞近在咫尺的脸。




他没有尖叫,已经算是风度很好。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场景对他来说太过熟悉。他们不常到范丞丞公寓来,但三年的时间足够朱正廷记住这里的一切布局——灯罩上边缘处一小块黑色的墨迹、床头柜上缠绕成一团的充电线、枕边放着的眼镜盒上面还有朱正廷随手画上去的很丑的小人……一切如常,还是朱正廷熟悉的样子,没有属于别人的味道和痕迹。




身边的范丞丞也是他最熟悉的模样,四肢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睡相很差,傻得要死。朱正廷想着他还是让蔡老板失望了。他终究是个爱情至上,因而意志薄弱的人。范家老二长得人模狗样儿,但性格霸道又恶劣、自我膨胀、且感情无限稀薄。他不应该爱上这样的人,但范丞丞说得对,他让他开心了。他拥有过那样的爱情,便无法抽身而去。




范丞丞悠悠转醒的时候朱正廷还被他死死地缠着,一脸严肃地在思考人生。范丞丞看不惯他紧锁眉头的样子,一用力抱得更紧。




“醒了吗?醒了放开我。”朱正廷抬头捏他下巴。




“不,你是不是想逃?我跟你讲朱正廷,嫖完就跑,不要脸。”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合适的时机。他从未策划过如此莽撞的表白——不,没有策划,那只是一瞬间的情难自禁。朱正廷坐在他床上,和他们分手的那天一样。但是今天窗外阳光很好,光照在朱正廷半边的侧脸上,皮肤被染成金色。他看起来温暖又甜蜜,这让范丞丞觉得他们的故事在今天会有一个好的结尾。




“我愿意成为你的那个人。”他说。




“什么?”




“还记得你跟我分手的时候和我说过的话吗?你说你要一个会和你养猫养狗,陪你买菜做饭的人。”范丞丞说,“我愿意成为你的那个人。”




朱正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眨了眨眼睛,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范丞丞努力地在脑海里搜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我想让你开心。”他说,手指划过朱正廷的脸颊,看着对方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微笑。他应该早点意识到的,在他从黄明昊那里听到朱正廷和他的新男友吵架,就恨不得把那男的丢去喂鲨鱼的时候,或是他看到朱正廷的眼泪,就永远不想离开的时候。




或许是更早之前,在那个被阳光充盈的下午。那人抱着两只兔子,鼓着腮帮子问范丞丞要不要去喂兔子。他有一箩筐不去的理由,比如太阳太烈,比如化肥的味道太难闻,比如花园的泥土会溅到他雪白的运动鞋上。




但是如果我不陪他去的话,他会伤心的吧。他笑起来很好看,所以还是笑着比较好。




范丞丞这么想着,跟着朱正廷跑了出去,就像追着他昏暗的童年的唯一一束光亮。








——我想让你开心。这是我最开心的事。









断断续续写了一个月的短篇


一开始只想了开头,有很多不知道怎么接下去的时候,要说的话大概是故事本身和角色自己引导了我


就是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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